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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忙開始咳嗽。我本來喉嚨就不舒服。這樣咳出來還相當得逼真。龐統厲聲道,“雁兒,你也病了?”

“沒有,沒有…”我慌亂地捂著嘴。

龐統一把抓住我的手給我搭脈。身後的年輕人嗓音沙啞語音悲哀地道,“公子,其實吳小姐這兩天一直在咳嗽。我讓她別來的。可是實在沒辦法,家裏也就只有她一個人還站得起來。”

“可恨!雁兒脈象還算平和,卻隱隱有些遲澀,一定也染上了傷寒!”龐統的聲音雖然低,但大帳裏誰都聽得清楚,“雁兒就在這裏呆著,兄長給汝治病!”我還楞著,他已經轉身拱手向曹操道,“丞相,統向來疼愛這個從妹,還請丞相千萬讓雁兒留下,在江北安心養病。”

這話說得我一楞一楞的。但看見曹操臉上仿佛吞了一只蒼蠅的表情,我猛然領悟到龐統以退為進的高招。真不愧是“鳳雛”啊!

“這…”曹操清了清喉嚨,說道,“孤以為先生關心則亂。這大軍之中,怎能養病?倒是該請小姐回江東安心養病。”

龐統臉色頓時陰郁了,冷哼了一聲,一幅想要發作的表情。我忙拉著他的袖子,可憐兮兮地說道,“大哥!雁兒如何可以在這裏養病?雁兒這是傷寒!這裏這麽多人,我…雁兒不想害別人再染傷寒了!再說,祖母,爹爹要怎麽辦?大哥不管他們了麽?吳家沒有別人了,大哥千萬要和我一起回去!” 我又哭,“若是士元哥哥不回去,雁兒也不說什麽了,只到江邊一跳便是!”

龐統氣苦道,“如今這亂世,無藥無糧,吾便是回去,也不一定救得祖母和舅舅。更何況大戰在即,吾有心回薪春,卻又怎對得起丞相!”

曹操竟然從座位上走下來了,一臉感動地握著龐統的手道,“先生一心向漢,孤感動不已。如今先生家人有難,孤怎能留先生在此?孤絕非此等無情無義之人。”他轉向邊上一人道,“趕快傳下去,將軍中名貴藥材給龐先生包上一些,然後備船,送龐先生和吳小姐回江東!”

我聽了這話,忙跪在曹操面前連連磕頭,嘴裏嘟囔著,“謝丞相救吳家上下!謝丞相大恩!”曹操說“送龐先生和吳小姐回江東”的時候,我心裏的僥幸和狂喜簡直不能用語言來形容。我只能說現在我是真心誠意滿懷感激地給曹操下跪磕頭。

曹操把我扶了起來,和藹地說道,“小姐不用多禮。小姐不愧是鳳雛的族人,能在如此大亂之時毅然渡江以救家人,智勇雙全,佩服,佩服。”我不說話,只是低著頭垂淚。言多必失這個道理我還是懂的。沒想到我還是聽見曹操突然幾分疑慮地說道,“小姐請擡起頭來。”

我嚇得魂都要飛了,這又出什麽紕漏了?!我仍是哭著,小心翼翼地把下巴擡起一點,可是死活不肯看曹操的臉。他不會真發現了什麽吧?頓了片刻——在我看來仿佛永遠不會過去的片刻——曹操又是說道,“小姐許是和故人有些相像,倒有幾分面熟,便是名也是幾分熟悉。”

啥啥?!

邊上龐統不動聲色地把我往後推了點,又深深鞠了一恭,說道,“丞相大恩,統不敢言謝。待丞相大敗周郎之日,統定在江東恭迎丞相。到時願為丞相再獻綿薄之力!”

不過一會兒,曹營的人就為我們備下了一大包藥材,金銀和一艘小船,還派水軍船只一直送我們到江心。我們的船順著西北風,慢慢地飄向南岸。等到送我們的兩艘小船終於看不見了,我顫抖著吐了一口長氣。我想拿起槳來幫忙劃船,卻發現手抖得厲害,整個不聽使喚。

天啊,我到底都在做些什麽?

待我們終於回到南岸的柳樹林中,天已經快要黑了。我們的馬還在樹林中吃草,看上去悠閑得很,和主人們焦急狼狽的樣子實在不搭。年輕人收拾了一下他的馬鞍袋,將他那匹馬牽到龐統身邊,說道,“現天色已晚,汝二人若想今晚回夏口,當盡快趕路才是,亦或先轉回…”

“不,統這便走,”龐統打斷年輕人的話。

年輕人點了點頭,遞了一個火折給龐統,輕聲道,“這火折可燒一個時辰,若是兩位快馬加鞭,應當夠了,否則只怕得摸黑趕路。”他頓了頓,又問, “士元兄當真不回周都督帳下?”

龐統又是揚頭大笑,“統可早與周都督說了,無論生死,都不會再回來。當日他未曾留統,今日統自不會歸去尋他。”

年輕人神色黯然,好久都沒出聲,半晌才道,“雖然早知士元兄在江東郁郁不得志,卻不想去意如此堅定。只是劉使君便能許士元兄那施展才華的一席之地?”

龐統笑嘻嘻地指著我說道,“劉使君連這樣一個來路不明的小姑娘都敢用,可見當是真正的任人唯賢,是不是?”

“等等,等等,”我只覺得一個頭有兩個大,背上又開始冒冷汗,忙不疊地問道,“你們兩個到底在說什麽?龐先生,你不回周都督那裏,那你要去哪裏?”

龐統說道,“自然是去夏口,投於劉使君帳下。呵,”他又是笑道,“小姐甘冒奇險渡江救統一命,如今自是不會吝嗇在劉使君面前為統美言幾句,嗯?”

我又是呆了。自從那次遇見龐統之後,我就認真地讀了一遍龐統傳;雖然我沒把整篇文章背下來,但是我敢確定,龐統應該是在周瑜死後才跳到劉備陣營的!等我反應過來,我幾乎有一種直接跳長江裏去的沖動。我為了維護歷史的走向,冒著生命危險在曹操鼻子底下晃了一圈,救回了龐統,卻得看著他自己選擇一條改變歷史的路。難道不管我做什麽都是改變歷史?老天爺對我何其不公!

我深吸了一口氣,小心翼翼地說道,“龐先生,如今大戰在即,周都督豈不需要出謀劃策的人?”

龐統斜著眼睛看我,說,“周都督帳下又何缺出謀劃策的人?更不缺區區在下。”

我靜了好半天,最後勉強說道,“龐先生,希望你看在我專程到江北來找你的情分上,答應我,還是回到周都督身邊。大戰在即,龐先生此時離開,豈不落下背信棄義的口實?待擊退曹軍,先生功德圓滿,再另投別處豈不更是名正言順?再說,到時候江東的人都會為先生美言,劉使君也會更重視先生。”

“背信棄義?”龐統目光尖銳地看著我,冷笑了一聲,說,“統本無意出仕江東,周公瑾巧言相逼,又使統在江東族人幾番書信相催。待統出仕,他卻疑統心系荊州,因此不肯重用;統欲離去,他又不允。此次統拼著性命渡江行事,也是為了周都督那句‘成敗與否,隨爾去向’的承諾。如今僥幸逃得性命,小姐自問,統可有歸去的理由?”他頓了一頓,擡手對我揖了一禮,嚴肅地說道,“小姐救統一命,若有事相求,統本不該拒絕;唯獨此事不行。”

我又是楞了半天。我見慣了龐統嬉笑怒罵的樣子,如今突然見他如此嚴肅而決絕,真不知道該怎麽應對。都是那個該死的周瑜!我忍不住在肚子裏罵道。若是他對龐統稍微好一點,龐統定不會這麽堅決地要走人,甚至甘心用自殺任務換一個自由的可能性。不過轉念一想,若是周瑜真的對龐統很好,以後他也不會跳槽到劉備帳下的。

我真的一點辦法都沒有。歷史根本不是我能操縱的東西;反正橫也好,豎也好,怎麽著歷史都會改變。這就是所謂的蝴蝶效應吧。其實又關我什麽事?他愛去哪去哪。我站了起來,理了理馬匹的韁繩,不耐煩地說道,“既然如此,我們走便是。”

龐統皺了皺眉頭,也不再理睬我,轉過身去和那年輕人低聲說了幾句。他們兩個說完了,年輕人又是拱手一禮,然後徑自轉身向西面不遠處的周瑜水寨走去。我和龐統兩人上馬,順著江邊小路往夏口趕去。天色已經很黑了,但好在這路足夠寬敞平坦,今晚月色也好,不用火折子也能趕路。不過我們兩個的騎術都夠嗆,所以只是慢慢放馬小跑。

我沒有心思說話,一路上只是看著長江發呆,想家,想父母朋友,想亂七八糟的事情。突然龐統說了一句什麽,我一時沒聽清,只是呆呆地看著他,好半天才開口問道,“對不起,龐先生,我沒聽清,你剛才說什麽?”

“統問小姐何以結識使君,又為其出謀劃策?”

我幾分心不在焉地答道,“其實也沒有什麽。我跟著劉使君從襄陽南下,途中我碰見了鵑兒和糜夫人,使君的妻女。我和使君剛剛去世的大女兒長得很像,於是鵑兒以為我是她姐姐,硬是纏著我。後來曹軍追到了,我們就躲到荊山裏去了,過了五六天才出山,順著漢水去夏口,又在途中遇到了徐元直。我在這裏沒有任何親人,身無分文,沒地方去,只好求著他們收留我。”我看了他一眼,撇嘴道,“所以你別真以為使君任人唯賢,什麽人都能用;他收留我還不是因為我長得像他女兒。”

“此言差矣,”龐統說,“小姐既然貌似使君故女,本該更使人心疑。而小姐能出使江東,謀劃用兵之策,這豈不是使君對小姐信任有加的明證?”

“去江東也是諸葛亮不放心我呆在使君身邊才拉我走的…”

我突然就說不下去了。劉備心裏怎麽想的我不知道,但他絕對遵守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君子典範。對於我這個沒有任何來歷的野丫頭,他毫不猶豫地把賬目都交給我統算,哪怕最敏感的糧草軍資數目;他告訴我戰況,詢問我的意見。倒是我,跟他說十句話得有八句是假的或者有所隱瞞的。

“呵,小姐嘴上不肯承認,心下也只怕深感使君仁厚信達,”龐統笑著說。

“使君他,主公他是個好人,很好的人,”我輕聲說道,“當初從襄陽一路南下,若不是他,我早就餓死了。他對百姓很好,對士卒很好,對手下的人寬厚信任;他確實是一個好人。”

小時候看《三國演義》,覺的劉備雖然無能了一點,但的確是一個好人。後來讀了歷史,發現他一點不無能,也不乏狡詐厚黑的時候;但他仍然是一個好人,是那個時代裏最能為百姓著想的好人。如今真的跟著他混,對他的好處我更是感同身受。如果我不是一個二十一世紀的人,不是時時刻刻被生存,歷史,還有回家的可能性困擾,也許我會真心誠意地叫他一聲‘主公’,幫他打天下,幫他改變最終的悲劇。可是,可是我根本不是這個世界的人!

“小姐既然信服使君,為何不一心為使君謀劃?”龐統又問,“但看小姐行為,不免猜想小姐另有所圖;就算不至與此,至少是有所顧忌,不敢放手作為。”

“你煩不煩啊?!”我五心煩躁地喝道,“你自己都朝三暮四,又何必來管我?”

龐統撇了我一眼,哈哈一笑,也不再多說。又是沈默了許久,他突然徑自唱起歌來。“鳳凰鳴矣,於彼高岡。梧桐生矣,於彼朝陽。菶菶萋萋,雍雍喈喈…”別說,他的聲音還真好聽,清朗而銳利。

我知道他是有所指,忍不住撇嘴道,“我還知道更直白的,你要聽不?”

“哦?”他轉過頭來看我,又是揚頭一笑,“小姐請。”

我念道,“鳳翺翔於千仞兮,非梧不棲。士伏處於一方兮,非主不依。”

龐統忍不住拍手道,“好,說得好。”他又歪著頭看看我,笑道,“小姐既然明白,想來不需統多說。”

“明白個鬼,我什麽都不明白;你也什麽都不明白,”我恨恨地說道,“我要只是‘士伏處於一方’,早就什麽問題都沒有了。”

夏口城就在前方了;一直到城門下我兩俱是無話。大半夜的,城門早就緊閉;好在如今戰亂時期,城門上不乏看門的。我們喊了半天,總算解釋清楚身份,讓守門的派個人進去通報。又過了十來分鐘,城門終於開了。城門後迎出來的居然是劉備。他雖然還不至於像傳說中那樣“倒履”相迎,但也是只胡亂披著袍子,神色一半緊張一半欣慰。他握住我的手,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嘆道,“書鳳回來便好。”

“對不起,主公,事情緊急,我都沒打聲招呼。”看見劉備的表情,我真是幾分愧疚。我退了一小步,指著龐統說道,“主公,這位龐士元先生,想來你是知道的。龐先生大才,在荊州可是同諸葛先生齊名。龐先生如今已離開周都督處,一心投效主公帳下。”

“龐先生!”劉備忙拱手道,“備素仰慕龐先生之才,先生來此,當真喜不自禁。龐先生突然造訪,備未盡待客之道,惶恐,惶恐。”

“使君,統願為使君效犬馬之勞。”說著,龐統撩袍跪下,深深一拜幾將額頭碰在地上,而劉備則是手忙腳亂扶他起來。

鳳凰鳴矣,於彼高岡。梧桐生矣,於彼朝陽。菶菶萋萋,雍雍喈喈。

我在一旁看著,不知怎的,竟突然覺得幾分羨慕。

☆、鼎足之端

建安十三年十一月初十,赤壁之戰準時開演。劉備集結大軍,備好糧草,駐紮在長江北岸,漢水西岸的林中。初十早上接到周瑜水寨送來的特快專遞後,劉備,關羽,張飛,趙雲,外加一大堆小將便領著這兩萬步騎沿著長江往烏林西去。劉備把徐庶也帶去了,留下諸葛亮坐鎮夏口城並且保證後方補給,龐統則從旁協助諸葛亮。初十那一整天我都心神不定。天黑沒多久我就忍不住跑去江邊觀望。從夏口這裏根本看不到什麽,唯獨到了半夜看見西北方向隱隱有紅光。燒起來了?

後面幾天夏口也沒有任何動靜;赤壁烏林那邊應該已經鬧翻天了,但夏口城裏幾乎什麽消息都沒有。一直到十一月十六,才終於有信使趕回夏口報告情況。據說初十那天黃蓋詐降得手,將曹操那鎖成航空母艦的船隊燒了個幹凈。眼見水軍潰敗,曹操領軍西退回江陵。劉備的大軍先吞了烏林,緊跟著又追擊曹軍。他們在雲夢澤中追到曹操的後軍,在爛泥中又打了一場遭遇戰,殲滅曹操不少兵馬。信使又道劉備已分兵長江兩岸,拱衛著周瑜的水師共同逼近江陵。

兩天之後,一支六百人的小隊押著糧草回來了;一輛輛大車小車排得老長,幾乎看不到頭。曹操在烏林屯了不少糧草輜重,如今全部落在我們的手中,周瑜連一粒米都沒弄到。我不禁暗自佩服劉備徐庶他們還真夠奸詐的。諸葛亮和龐統也是喜出望外,那一整天都是滿面笑容。我被諸葛亮叫去一起做出納,於是在北岸的糧倉呆了整整三天,驗收,稱糧,記賬,累得我半死。諸葛亮這人太可怕了!他天不亮就開始工作,晚上一兩點鐘才睡覺,仍然精神十足;他甚至可以把這三天的每一筆賬都背出來。

十一月二十五,關羽領著四千人回來了;這四千人當中據說還有兩千人是劉備從周瑜那裏借來的精銳水軍。他們到了就直接在北岸駐紮,集結船只,籌備糧隊,準備北上漢水。聽得關羽到了,諸葛亮忙渡江去北岸營寨見他,和他商量事情,直到大半夜才一起回到夏口城中。他們入府的時候我遠遠瞅了關羽一眼。他比諸葛亮還高大半個頭,一身戰甲,披著墨綠色的袍子,氣場強大到離他有十來米遠的我都被震得背上冒冷汗。諸葛亮正在跟他說什麽,他則是偶爾點點頭或者搖搖頭。我怎麽也想不通,為什麽其他人都還在江陵那邊,而關羽卻回夏口這邊來了。第二天我見諸葛亮又是一個人,便跑去粘了他半天,總算從他那裏打聽到了眼下劉備的戰略計劃。原來劉備帶著趙雲,折向南面征荊南去了,只留下張飛帥千人助周瑜取南郡。而關羽則準備沿漢水北上,阻斷曹軍南北之路,孤立江陵。

聽諸葛亮這麽一說,我倒是有點想起來了。回到自己房間後,我打開電腦,翻出三國志用關鍵字搜索一番,果然找到一些有用的資料。

“別遣關羽絕北道。(李)通率眾擊之,下馬拔鹿角入圍,且戰且前,以迎仁軍,勇冠諸將。”“ (徐晃)從征荊州,別屯樊,討中廬、臨沮、宜城賊。又與滿寵討關羽於漢津…”“後(樂進)從平荊州,留屯襄陽,擊關羽、蘇非等,皆走之。”

這幾段看得我忐忑不安。天,“絕北道”而已,關羽到底要跟多少曹軍對打?我又將電腦裏所有後世論文資料翻了一遍,卻找不到太多內容,只在一篇關於游擊戰術的論文裏看見提起關羽的“絕北道”。論文中說,關羽在赤壁一戰後游走與襄陽與夏口之間,以少抗多,牽敵兵力以助江陵圍城;而關羽能在這麽多曹軍之間全身而退,多半是用了運動戰,並不和曹軍主力正面抗爭,而是用游擊騷擾的形式盡量牽住曹軍兵力。歷史中好像是沒出什麽問題,不過真那麽輕松?我猶豫了很久,但最終還是決定去跟他們說一說。既然現在是在扮演幕僚這個角色,我也盡量扮得像樣一點。

我在府裏晃了一圈,終於找到諸葛亮和龐統兩人。他們正坐在後花園裏的亭子裏,正就著一大桶(當真是桶)茶水研究地圖。我厚著臉皮走到他們身邊,問道,“諸葛先生,龐先生,可不可以在你們這裏討碗茶喝?”

諸葛亮微微一笑,請我坐下,又端過一個空碗替我盛滿了。龐統則是撇了我一眼,好笑地搖頭道,“小姐有什麽計策就快說,何須先騙碗茶。吾等可還有客人需招待。”

我瞪了他一眼,暗自腹誹道:就漢朝那茶葉質量,我還不想喝你的茶呢。“不是計策吧,而是我有點擔心關將軍欲絕北道的事,”我說,“據我所知,現在徐晃屯樊城,樂進屯襄陽,滿寵屯當陽,文聘也在江夏郡北面,李通在淮南;這麽多人,他們都有可能南下救江陵曹仁。關將軍也沒有多少人馬船舶,要應付一大串如虎如狼的曹軍猛將,我有點擔心。”

諸葛亮整個人凍住了,驚疑不定地看著我。龐統一口茶水嗆在喉嚨裏,無休止地咳了起來。待他終於止了咳嗽,他指著我道,“汝足不出戶,究竟如何知道曹軍部署?這些可都真切?”

這回輪到我發傻了。我這一通話講得太順口,都沒想起來現在只怕外面打仗的劉備關羽現在都不知道曹軍那麽多將領是怎麽布置的。我呆呆地看著他們兩人半天,好不容易哼唧著說道,“那個,也許不真切吧,我不知道…我的意思就是,曹公會有很多將士防守襄陽到江陵一線;關將軍的任務很困難。”

“小姐且慢,”龐統瞇著眼睛看我,“方才小姐說起曹軍部署毫無猶豫猜測之態,為何又言不知?汝可是…”

“士元兄,”諸葛亮攔下龐統的話,用手中的扇子拍了拍他的肩膀,說了一句,“關將軍到了。”

我嚇了個半死,忙猛地轉頭,就看見關羽正穿過花園的月門,幾步就站到我們面前。“兩位先生,”他對諸葛亮和龐統略略點頭。關羽他逼近兩米的巨人個子,丹鳳眼,臥蠶眉,尺許長的胡子,再加上他披的綠色袍子,跟後世中國大地上到處可見的關公像真沒什麽區別。小時候我有一個死黨,是舊金山的老廣東移民,家裏永遠供著關公金身;我每次去她家玩都必得到關公像前拜一拜。如今那從小看到大的神像就這樣活生生地站在我的面前,離我不過兩米的距離,我只覺得一陣眩暈。關羽又看了我一眼。看見我,他似乎一楞,然後面色柔和了些許,但是沒說話。

“關將軍,”諸葛亮行了個禮,又解釋道,“方才賀小姐正言及曹軍荊北部署,憂心將軍兵少,而曹軍勢大。不過賀小姐足智多謀,想來定已有計策。”

“我也沒有什麽計策,”我心虛地瞟了一眼站在那裏仿佛一棵松樹的關羽,小聲說道,“只是有些想法,但是實施方面還是要靠關將軍的經驗了。首先就是一定要用水軍掐死漢水,完全控制住漢水。還有,我覺得打游擊的話,關將軍就算以少抗多也沒問題,而且也能有效地牽制曹軍。”

“游擊?”諸葛亮疑惑地看著我。

“不錯,游擊!”哈,當初為了寫論文,毛□□的游擊論我可是吃透了的。我幾乎有點興奮地拍手道,“所謂游擊,十六個字:敵進我退,敵駐我擾,敵疲我打,敵退我追。我們避其鋒銳,擾其薄弱,路障,埋伏,偷襲,夜襲;一定要動則神速,靜則無處可尋。這樣定叫曹軍首尾不能顧,在漢水邊上兜大圈子,卻不能南下支援江陵。”

關羽若有所思地點頭道,“便如《握奇經》言,‘游軍之形,乍動乍靜,避實擊虛,視贏撓盛,結陳趨地,斷繞四經’?”

你你…居然早1700多年為游擊戰引經據典?我的下巴估計要掉地上了;我還真以為關羽只讀春秋的,沒想到也是文化人嘛。我忙不疊地點頭,又加道,“當然,這只是一個戰略方針,而且這個方針絕對是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真正的怎麽避實擊虛,怎麽偷襲,怎麽游走,這些都得靠將軍了。”

關羽又看了我片刻,然後居然微笑著點了點頭。他說,“多謝小姐費心。”

我頓時覺得毛骨悚然。不都是說關羽倨傲輕士人的麽,居然還謝我?沒朝我翻白眼?沒從鼻子裏面冷哼一聲?沒直接罵我沒有見識?不過想了片刻我也明白了:他應該是把我當成他那個燕子侄女;至少,就算他心裏有數我只是長得像,但一張長得像的臉足夠讓他好臉色對我了。我不禁在肚子裏舒了一口氣。

十一月最後一天,關羽的漢水水軍出發北上。

十二月二十的時候,關平帶著兩百人和滿滿五十艘船的糧草回到夏口。據說關羽拿下了竟陵這個漢水上的小城,連荊城也快給他握到手中了。不過附近都是曹操的大兵,這城不一定守得住,所以關羽決定來一個另類的堅壁清野:他將城中的屯糧分了一半給城中百姓過冬,另一半就幹脆運回夏口。這個消息聽得我驚了片刻。歷史上關羽有沒有打那麽順啊?後來轉念一想,我還去考慮歷史幹什麽?如今徐庶還跟在劉備身邊,龐統也早早地在夏口安身了,我還去想歷史應該如何如何,豈不是自討苦吃?想到這裏,我先是少不了煩悶,但興奮隨即而來。沒想到關羽真打得那麽順!若是現在就能在漢水周圍多撈地盤,以後以江夏換南郡的時候底氣會更足,也可以直接把孫權推到抗曹的風口浪尖,省得這頭白眼狼老打盟友的主意…

當然我只是想想而已,做白日夢罷了。又過了三天,劉備和徐庶帶著一小隊人輕舟簡駕回到了夏口。他們帶來的消息更是讓人振奮:這才一個多月,長沙,桂陽,武陵,零陵四個郡望風而降,如今都是劉備口袋裏的東西了。不過想想從襄陽南下時看到的民心所向,這也不難理解。劉備把兵屯在武陵漢壽,遣趙雲暫統大軍,整頓諸事。劉備,徐庶兩人回夏口正是為了了解關羽這邊情況,並且籌劃安排下一步。

劉備終於掙到了他的一席之地;三分天下這就要開始了。

看見歡欣鼓舞的眾人,我也是滿心雀躍,連歷史還有回家的困擾都忘了。

☆、家宴

劉備這兩天都在沒日沒夜地安排著各項事宜,人影都見不到。不過他仍然在十二月二十四日晚上大擺家宴,請夏口所有人聚在一處大吃一頓。我說“所有人”,真的就是差不多在夏口的劉備手下所有人:老人,婦女,小孩都在。

幾位夫人被安排在別廳用飯。開飯前我專程和關平還有一大串小孩們去拜見了諸位夫人。甘,糜兩位夫人都在,盡管甘夫人仍然病著,氣色並不是很好;糜夫人這兩天都一直住在甘夫人和阿鬥那邊,照顧著他們母子倆,現在也是陪在甘夫人身邊坐。徐庶的母親,那位嚴肅又嚴厲的呂婆婆也在,她幫著張飛的妻子夏侯瑩還有關羽妻子胡昭上上下下打點,盡管兩位年輕夫人都幾次勸她莫要累著了。夏侯瑩今年虛歲才二十一,也就是說她比我還小。她是個大眼睛,細腰肢的美女,看上去溫柔賢淑,但其實頗有點鬼靈精。認識她的時候,她怎麽也不肯相信我比她大,追著我叫“書鳳妹妹”,於是我也只好叫一聲“瑩姐姐”。昭姐大約三十有餘吧;但年齡真得不重要,因為她實在太美了。夏侯瑩已經是大美人了,更是青春年少,但站在昭姐身邊竟還有些失色。我平日裏並不經常看見她,但每次見面我少不了瞪著她流口水半天。我懷疑她和關羽之間有些驚天動地的曲折故事,但是我可不敢直接問,只是偶爾聊天的時候聽說她也是解州人,和關羽是同鄉。我知道關羽的原配應該姓胡,可是昭姐不可能是二十七歲的關平的生母,而且關平也只管她叫“昭姨”。她和關羽之間到底什麽關系呢?本著八卦的心情,我還專門旁敲側擊地問過幾次,可惜沒聽到任何實質性的內容。

拜見了幾位夫人之後,我和關平仍然領著孩子們回到前廳。寬闊的屋子裏擺了十多張矮案。劉備自己坐在廳首,他的右手邊是諸葛亮和龐統。左手邊是簡雍,孫乾,糜竺三人。幾位大幕僚下首就是我,關平,還有一大串孩子們。張飛的長子張苞和關平的弟弟關興今年都是七歲,似乎這處在幻想著打打殺殺的階段。他們黏在關平身邊,不停地問這問那。關平也是好脾氣地給他講各種各樣的戰場故事見聞。關興的雙胞胎姐姐關盈和張苞的妹妹張蕾同鵑兒坐在一處。鵑兒正在轉述孫悟空大鬧天宮的故事給兩個妹妹聽,講的是繪聲繪色,還頗有點樣子。關平到底是奔三的人,說話哪如鵑兒合小孩子口味,於是過不了多久,張苞關興兩人都轉過頭來聽鵑兒講故事。我看得肚裏直笑。後來這故事講得把劉備,諸葛亮一眾人都吸引住了;整個廳裏一大串人都在聽鵑兒說。小姑娘沒註意到,仍是嘰裏呱啦地說著。直到一個故事說完了,她這才發現所有人都全神貫註地看著她,羞得整個人鉆到我懷裏。

劉備笑道,“這個故事倒也有趣,鵑兒卻是哪裏聽來?”

鵑兒磨蹭了半天,才用仿佛蚊子哼哼的聲音說道,“是姐姐說的故事。”

見劉備望向我,我忙說,“主公,這是我們那裏婦孺皆知的一個傳說;小孩子們尤其喜歡的,我就說給鵑兒聽的。”

劉備饒有興趣地道,“書鳳久居西域,何不為吾等說說西域風土人情?”

“主公!”我忍不住好笑道,“這又叫我從何說起呢?總得給我個題目。”

“便說些應景,應時節的;如今歲首在即,卻不知在西域何時為歲首,又有何等習俗?”

我想了片刻,突然笑道,“其實大節日就是今天啊!”今天不正是十二月二十四,聖誕夜麽?雖然陽歷的聖誕夜早過去了,但意思差不多就行了的。於是我又解釋道,“當然,我住的地方歷法和中原有所不同。當地歷法的冬至,十二月二十五,是最為重要的一個節日。那是為了是為了紀念兩百多年前西方一位聖人的生辰而來的。慶祝活動從二十四日夜裏便開始了。屋子要打掃幹凈並用冬青還有杉樹裝飾;一家人一定要聚在一起吃晚飯;大家還會準備禮物送給家人,不過得到二十五日清晨方能打開禮物。有些人還會去祠堂祭拜聖人…”

我說不下去了。如果不是這檔子事,我多半會和高中時的同學一起去滑雪或者踩著雪鞋登山;我會拖著老爸老媽一起去看今年的聖誕大片;我會在聖誕夜吃舊金山城中著名的酸酪面包和傳統烤鵝,然後在聖誕後一天加入采購大軍去商店裏搶特價貨品。我本來還指望著今年去搶購一個三維電影放映儀呢。可是如今,我的聖誕夜卻成了這番模樣。我看著廳首的劉備,周圍的傳說中的蜀漢重臣,還有鵑兒這一幫孩子,一時間只覺得無比迷惘。

劉備註意到我的神色,幾分歉意地說,“這等歡喜日子,倒讓書鳳思鄉生愁,乃備不是。”

“沒有,沒有,”我忙慌亂地堆出一個笑容,又端起酒碗喝了一大口,掩飾自己的神色。

突然卻聽七歲的小張苞大聲說道,“那麽鳳姐姐定是想要禮物。”

我差點沒把嘴裏的酒水全給噴了出來;好不容易吞下了,卻仍然是被嗆到,一邊咳嗽,一邊卻忍不住笑得停不下來。劉備也是大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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